西方世界對空間的分析,自法國數學家Poincare研究不以度量分析而采幾何結構去描述物理運動所創立的拓樸學(topology),到1977年,在IBM研究部門工作的Mandelbort延續他的概念,進一步利用電腦去計算幾何結構問題,發現了碎形(fractal)結構,一種在不同尺寸層次上連續性地自我類似卻個別地獨一無二的碎形分數空間,這樣的拓樸式碎形幾何空間,形成了日后以觀察者為中心的相對空間,改變了人類在古典幾何中的「一個客觀物理空間」的想法,更進一步打破了康德「視覺先驗」的「絕對空間」概念。這種非歐幾里得幾何空間,利用牛頓發明的微積分概念,經過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一直到廣義相對論的發展,奠定了物理空間中涵蓋時間的抽象時空概念的基礎。很久以前,李白曾經『把酒問月』說:「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而蘇軾也在『赤壁』前表達「變者的天地一瞬」或「不變者的物我無盡」的不同看法;這些「同中求異、異中求同」的人文關照,其實也就是以看的人的角度出發,去表達人類在特定時空中相對卻不同的空間感受。 無限演繹的空間_Space of Timelessness 當我們抵達廣場前,時間剛好是中午十二點,加州的陽光令我一下子恍神,忽然就察覺一個熟悉的景象,大學時期的同學未曾告知目的地,就徑自引領我們而至『沙克生物學研究中心』(Salk Institute for Biological Studies)……;此時,陰影的成形幾乎是對稱的,就如同廣場旁兩側羽翼般的建筑主體,充滿韻律的配置方式;這是個幸運的時刻,瞬時,得自書中影像的記憶,與研究中心廣場實景迅速重疊、合而為一。一個書中記載是1966年建筑物照片的印象和一個2006年現場實景的空間體驗(圖01),看來幾乎是完全一樣的,timelessness;就像是在一剎那間,時間靜止了,炎熱凝固了。中央廣場的設計是一處留白,一種實體建構上的放空,使得建物與基地環境間有一個轉換的介面,兩者得以直觀、積極的互動與對話,在實質任務和抽象意涵上,更是沙克生物學研究中心的使用者和參訪者可以心靈放空和深思的所在。在此極致的單一消點透視中,人造建構與海天景致,自然地遇合。在這樣一個海天相連的廣場光影間漫踅,輕松與專注不再有差異,放空與沉思也并無二致。 Less is more. 這或許不是一個令人興奮的廣場,但卻有著一種令人感動的空無;熾熱的、寧靜的、絕對的空無。 空無的構筑_Architecture of Emptiness 這個空無,活生生地是一個實體框景(framing),透過兩側建筑體與中央廣場地坪面所形成的視覺走廊(viewing corridor)。這絕對的空無,其實是二位名字都叫路易斯(Louis Isadore Kahn, Luis Barragan)的建筑師,他們想法的巧妙結合。當1965年兩側主體建筑大體上完成時,中央廣場的設計尚未獲得定案。當時建筑師路易斯康的方案是以一窄小狹長的水道,將廣場自長軸方向一分為二,再沿著此水道,左右側各配置一排高直圓筒狀的柏樹,但康仍然不斷地質疑著這樣的策略。 1966年2月23日,景觀建筑設計師巴拉岡(Barragan)應康(Kahn)的邀請來到了La Jolla,踏上沙克生物學研究中心基地的所在,在第一時間里,巴拉岡即明快清晰地點出了對中央廣場設計應采取的概念,他說,「不要放任何一片樹葉在上面,也不要植物、花和泥土。絕對的空無一物」。然后他又說,「一個這樣空無的廣場將會結合兩邊的建筑物,而且在這樣空無的廣場盡頭,你將得以看到海天連成一線」。三位大師,科學家沙克(Dr. Jonas Salk,小兒麻痹疫苗發現者),建筑師康,景觀建筑師巴拉岡,在基地現場第一次的相聚,也是一次重要的會議,那「絕對空無」的想像,深植在他們的腦海;身為業主的科學家沙克和執行者的設計師康不得不深深地折服于景觀建筑藝術家的神來之筆。 水的建筑_Architecture of Water 就像大部分設計師的毛病,那「絕對空無」的設計方案,使路易斯康又歷經了幾番天人交戰與掙扎才被落實執行。除了建筑物主體部分,路易斯康將中央廣場實體上的精心設計,集中在相對極薄的地坪表面厚度上。廣場中央水道的設計被保留了下來,僅僅四英吋寬下凹的水道(圖02),幾乎是這個「空無」當中,唯一實質可見的形體(figure),但卻是一個減法式形體( negative figure)的構成,同時,又是一種視覺上的正向加成,像一條軸線,清楚刻劃出一視覺向量,指向海平線;一方面扮演著與太平洋〝相連相契〞的角色,另一方面作為廣場地坪排水的主排水道,并且與較淺的次導水道結合(圖03),而此結合也正是整體廣場洞石地坪鋪面之格狀分割系統的一環(圖04) 。這一系列的謀合,加上水池的串接及轉換,各階段微型瀑布的建構等(圖05 ~ 09),形構的不只是中央廣場地坪的設計,更可稱為是一「水的建筑」。在此,水的建筑并不是去塑造華麗的噴泉,也不是去構筑假山假水,而是藉由排水系統實質功能上的整合,去創造出視覺與心靈、科學與人文、基地與自然環境的一種精致而敏感的導引和一場天人合一的對話。 調節(沉思/冥想)的介面Interface of Medi(t)ation 沙克生物學研究中心的中央廣場,除了是實體建構上的放空,也是設計上一處計畫內容(program)的留白,這樣的留白,是一種對使用方式和內容的寬容以及對使用者發出互動的邀請,不去限定其可能性,于是,一個開放性的計畫內容場域(programmatic field)油然浮現。在設計之初,沙克曾向康言及,他希望這研究中心不只是一個生物科學研究的工作場所和挽救生命的地方,更像是修道院一般,如同宗教式探索生命真理的哲思過程,甚至是一個可以邀請畢卡索前來參訪的一個充滿藝術人文和象征人類文明之所在。于是,路易斯康成熟地演繹了如小腦般,屬于實驗室的使用空間(served space)以及如同腦神經和血管般,屬于管道間的服務空間(servant space),并成功地以空無廣場的設計,將研究中心打開了一扇靈魂之窗,這靈魂的所在提供了一個永恒的姿態;就像美國建筑師范裘利和史考特布朗(Robert Venturi & Denise Scott Brown)所說的,「這廣場的空間架構組合,在感知和感官上強烈地表達出美國精神的現狀;如同它框景出廣場地平面與海水連接之處一樣;在那里,舊世代西方文明結束的邊境正是新世代東方文明崛起之處」。這廣場,是一個調節的介面,讓研究者和來訪者得以沉思冥想;這視覺上的走廊,正如同心靈的走廊,也象征著人類文化的長廊,它來自于此端無來由的空無,也將帶我們走向彼端去探索更無限的空無。 一個熱天的午后,加州熱情的陽光,研究中心寂靜的廣場,我和十多年的友人,坐在廣場邊緣近太平洋之處想著,這個空無,來自于一種取舍,易舍處舍,難舍處亦得舍。有的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有的時候「無就是有,有就是無」。如同『老子』所言「同出異名」的「玄妙之門」,而這個空無的玄妙,仿佛預見了生命科學和精神人文一個開放和希望的走向。 撰文、攝影」甘泰來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建筑碩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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